Monday, March 23, 2009

在家眾的德行 [印順法師]

第十六章 在家眾的德行

第一節 一般的世間行

 人天行

  出世的德行,是一般德行的勝進,是以一般人的德行為基礎而更進一步的。佛法為了普及大眾,漸向解脫,所以有依人生正行而向解脫的人天行。佛弟子未能解脫以前,常流轉於人間天上;而佛法以外的常人,如有合理的德行,也能生於人天,所以佛法的世間正行,是大體同於世間德行的。釋尊為新來的聽眾說法,總是,「如諸佛法先說端正法,聞者歡悅,謂說施、說戒、說生天法」(如中含教化病經)。我們知道,生死是相續的,業力的善惡會決定我們的前途。在沒有解脫以前,應怎樣使現生及來生能進步安樂,這當然是佛弟子關切的問題。佛法不但為了「究竟樂」,也為了「現法樂」與「後法樂」。怎樣使現生與未來,能生活得更有意義,更為安樂,是「增上生」的人天心行。也即是修學 [P200] 某些德行,能使現實的人生更美滿,未來能生於天上人間。釋尊的時代,一般人或要求人間的美滿,或盼望天宮的富樂自由。依佛法真義說,天上不如人間;但隨俗方便,也說生天的修行。印度宗教的人天法,充滿了宗教的迷信生活──祭祀、祈禱、咒術等;而佛說的人天法,即純為自他和樂的德行──施與戒,及淨化自心的禪定,主要為慈悲喜捨的四無量心。

  布施不如持戒,持戒不如慈悲等定,這是佛為須達多長者所說的(增一含等趣四諦品)。布施是實際利他的善行,但一般常含有不純正的動機。如:「有為求財故施,或愧人故施,或為嫌責故施,或畏懼故施,或欲求他意故施,或畏死故施,或誑人令喜故施,或自以富貴故應施,或諍勝故施,或妒瞋故施,或憍慢自高故施,或為名譽故施,或為咒願故施,或解除衰求吉故施,或為聚眾故施,或輕賤不敬施」(智論),這都不是佛陀所讚嘆的。即使是善心淨心的布施,究竟是身外物的犧牲,不及持戒的功德。持戒是節制自己的煩惱,使自己的行為能合於人間和樂善生的目標。然一般的說,持戒還偏重身語的行為,如慈悲喜捨[P201] 定,降伏自心的煩惱,擴充對於一切有情的同情,這種道德心的淨化、長養,更是難得的。即使還不能正覺解脫,也能成為解脫的方便。所以釋尊常說:布施、持戒,能生人天;要生色界天以上,非修離欲的禪定不可。不過,禪定是傾向於獨善的,偏重於內心的,如修慈悲、欣厭等禪定而取著,即會生於天國。從正覺的佛法說,還不如持戒而生於人間的穩當。

  

 正常的經濟生活

  在家眾,首先應顧慮到經濟生活的正常,因為有關於自己、家庭的和樂,更有關於社會。釋尊曾為少年鬱闍迦說:「有四法,俗人在家得現法安現法樂」(雜含卷四‧九一經)。一、方便具足:是「種種工巧業處以自營生」。如沒有知識、技能,從事正當的職業,寄生生活是會遭受悲慘結局的。『善生經』也說:「先當習技藝,然後獲財業」。正當的職業,如「田種行商賈,牧牛羊興息,邸舍以求利,造屋舍床臥,六種資生具」(雜含卷四八‧一二八三經);「種田、商賈,或以王事,或以書疏算畫」(雜含卷四‧九一經)。一切正當的職業,都可以取得生活。如有關淫、殺、酒,以及占卜、厭禁,大稱小 [P202] 斗等,都是不正當的。特別是像陀然梵志那樣的,「依傍於王,欺誑梵志、居士,依傍梵志、居士,欺誑於王」(中含梵志陀然經)。他為了女人,而假借政府的力量來欺壓民眾,利用民眾的力量來欺壓政府,從中貪污、敲詐、剝削、非法取財,這是不能以家庭負擔或祭祀、慈善等理由來減輕罪惡的。二、守護具足:即財物的妥善保存,不致損失。三、善知識具足:即結交善友,不可與欺誑、凶險、放逸的惡人來往,因為這是財物消耗的原因之一。善生經說:財產的損耗,有六種原因,即酗酒、賭搏、放蕩──非時行、伎樂、惡友與懈怠。四、正命具足:即經濟的量入為出,避免濫費與慳吝。濫費,無論用於那一方面,都是沒有好結果的。慳吝,被譏為餓死狗,不知自己受用,不知供給家屬,不知供施作福,一味慳吝得盧至長者那樣,不但無益於後世,現生家庭與社會中也不會安樂。釋尊提示的正常經濟生活,在當時的社會環境中,可說是非常適當的辨法。

  

 合理的社會生活

  人在社會中,與人有相互的關係。要和樂生存於社會,社會能合理的維持秩序,應照著彼此的關係。各盡應盡的義務。佛曾為善生長者子 [P203] 說六方禮,略近儒家的五倫說。善生長者子遵循遺傳的宗教,禮拜天地四方,佛因教他倫理的六方禮。六方禮,即以自己為中心,東方為父母,南方為師長,西方為妻,北方為友,下方為僕役,上方為宗教師。這六方與自己,為父子、師弟、夫妻、親友、主僕、信徒與宗教師的關係。彼此間有相互應盡的義務,不是片面的,如『長阿含』、『中阿含』的『善生經』詳說。六方中的夫婦,應彼此互相的保持貞操。沒有君臣、兄弟,可攝於親友中。親友,原文含有上下的意味,近於長官與部屬的關係。對於自己的友屬,應以四攝事來統攝。「布施」,以財物或知識,提高友屬的物質與精神生活。「愛語」,以和悅的語言來共同談論。「利行」,即顧到友屬的福利事業。「同事」,即共同擔任事務,與友屬一體同甘苦。這四攝是社團,尤其是領導者必備的條件,所以說:「以此攝世間,猶車因工(御工)運。……以有四攝事,隨順之法故,是故有大士,德被於世間」(雜含卷二六‧六六九經)。菩薩以四攝來化導有情,負起人類導者的責任,也只是這一德行的擴展。主人對於僕役,除了給以適宜的工作而外,應給以衣食醫藥 [P204] ,還要隨時以「盛饌」款待他,給以按時的休假。這在古代社會,是夠寬和體貼的了!六方中,特別揭示師弟、宗教師與信徒的關係,看出釋尊對於文化學術的重視。

  

 德化的政治生活

  釋尊捨王子的權位而出家,對當時的政治情勢,互相侵伐的爭霸戰,是不滿意的。他常說「戰勝增怨敵,戰敗臥不安,勝敗兩俱捨,臥覺寂靜樂」。釋尊為國際的非戰主義者,對於當時的政治,對於當時的君主,少有論及,更不勸民眾去向國王誓忠。關於國族的興衰,佛曾為雨勢大臣說七法(長阿含遊行經)。古代政治,每因國王的賢明與否,影響國計民生的治亂苦樂,所以佛曾談到國王有十德:一、廉恕寬容,二、接受群臣的諍諫,三、好惠施而與民同樂,四、如法取財,五、不貪他人的妻女,六、不飲酒,七、不戲笑歌舞,八、依法而沒有偏私,九、不與群臣爭,十、身體健康。如『增一阿含經』「結業品」所說,這是重在陶養私德,為公德的根本。『中含』『本起經』說:「夫為世間將(導),順正不阿枉,矜導示禮儀,如是為法王。,多愍善恕己,仁愛利 [P205] 養人,既利以平均,如是眾附親」。這是極有價值的教說!國王臨政的要道,主要是公正,以身作則,為民眾的利益著想;特別是「利以平均」,使民眾經濟不致貧富懸殊,這自然能得民眾的擁護,達到政治的安定繁榮。

  佛經傳說輪王的正法治世,一般解說為佛教理想的政治,其實是古代印度的現實政治,留傳於民間傳說中。傳說阿私陀仙說:釋尊如不出家,要作輪王。依佛經所記,從眾許平等王以來,古代有過不少的輪王。上面說過,輪王的統一四洲,本為印歐人擴展統治的遺痕。佛化的輪王政治,略與中國傳說的仁政、王政(徐偃、宋襄也還有此思想)相近。正法治世,是「不以刀杖,以法治化,令得安穩」的。對於臣伏的小國來貢獻金銀,輪王即說:「止!止!諸賢!汝等則為供養我已。但當以正法治,勿使偏枉,無令國內有非法行」(長含轉輪聖王修行經)。正法即五戒、十善的德化。輪王的統一,不是為了財貨、領土,是為了推行德化的政治,使人類甚至鳥獸等得到和樂的善生。 [P206]

  

第二節 特殊的信眾行

 五法俱足

  優婆塞與優婆夷,以在家的身分來修學佛法。關於家庭、社會的生活,雖大體如上面所說,但另有獨特的行持,這才能超過一般的人間正行而向於解脫。修行的項目,主要是五種具足(雜含卷三三‧九二七經等)。一、信具足:於如來生正信,因佛為法本,佛為僧伽上首,對如來應有堅定正確的信仰。信心是「深忍欲樂,心淨為性」,即深刻信解而又願求實現的淨心──這等於八正道的正見、正志。二、戒具足:即是五戒。五戒不僅是止惡的,更是行善的,如不殺生又能愛護生命。在家信徒於五戒以外,有加持一日一夜的八關齋戒的:於五戒外,「離高廣大床」;「離華鬘、瓔珞、塗香、脂粉、歌舞、娼妓及往觀聽」;「離非時食」;淫戒也離夫婦間的正淫。有的徹底離絕男女的淫欲,稱為「淨行優婆塞」。這八關齋戒與淨行,是在家信眾而效法少分的出家行,過著比較嚴肅的生活,以克制自心的情欲。三、施具足:如說:「心離慳垢,住於非家 [P207] ,修解脫施、勤施、常施、樂捨財物、平等布施」。「心住非家」,即不作家庭私產想,在家信眾必須心住非家,才能成出離心而向解脫。供施父母、師長、三寶,出於尊敬心;布施孤苦貧病,出於悲憫心。也有施捨而謀公共福利的,如說:「種植園果故,林樹蔭清涼,橋船以濟渡,造作福德舍,穿井供渴乏,客舍給行旅,如此之功德,日夜常增長」(雜含卷三六‧九九七經)。上二種,等於八正道的正語到正精進。四、聞具足:施與戒,重於培植福德。要得佛法的正知見,進求正覺的解脫,非聞法不可。這包括「往詣塔寺」,「專心聽法」,「聞則能持」,「觀察甚深微妙義」等。五、慧具足:即「法隨法行」而體悟真諦── 這等於八正道的從精進到正定。佛為鬱闍迦說四種具足,將聞併入慧中,因為聞即是聞慧。這樣,才算是「滿足一切種優婆塞事」。以信心為根本,以施、戒為立身社會的事行,以聞、慧為趨向解脫的理證。名符其實的優婆塞、優婆夷,真不容易!但這在佛法中,還是重於自利的。如能自己這樣行,又教人這樣行,「能自安慰,亦安慰他人」,這才是「於諸眾中,威德顯曜」的「世間難得」者( [P208] 雜含卷三三‧九二九經)!五法而外,如修習禪定,在家眾多加修四無量心。

  

 六念

  在家的信眾,於五法而外,對心情怯弱的,每修三念:念佛、念法、念僧。或修四念,即念三寶與戒。或再加念施;或更加念天,共為六念,這都見於『雜阿含經』。這主要是為在家信眾說的,如摩訶男長者聽說佛與僧眾要到別處去,心中非常難過(雜含卷三三‧九三二、九三三經);還有難提長者(雜含卷三0‧八五七、八五八經),梨師達多弟兄(雜含卷三0‧八五九、八六0經)也如此。訶梨聚落主身遭重病(雜含卷二0‧五五四經);須達多長者(雜含卷三七‧一0三0經等),八城長者(雜含卷二0‧五五五經),達摩提離長者(雜含卷三七.一0三三經)也身患病苦。賈客們有旅行曠野的恐怖(雜含卷三五‧九八0經);比丘們有空閒獨宿的恐怖(雜含卷三五.九八一經)。這因為信眾的理智薄弱,不能以智制情,為生死別離,荒涼淒寂的陰影所惱亂,所以教他們念──觀想三寶的功德,念自己持戒與布施的功德,念必會生天而得到安慰。這在佛法的流行中,特別是「念佛」,有著非常的發展。傳說佛為韋提希夫人 [P209] 說生西方極樂世界,也還是為了韋提希遭到了悲慘的境遇。所以龍樹『十住毘婆娑論』說:這是為心情怯弱者所作的方便說。這種依賴想念而自慰,本為一般宗教所共同的;神教者都依賴超自然的大力者,從信仰、祈禱中得到寄託與安慰。念佛等的原理,與神教的他力──其實還是自力,並沒有甚麼差別。經中也舉神教他力說來說明,如說:「天帝釋告諸天眾,汝等與阿須輪共鬥戰之時生恐怖者,當念我幢,名摧伏幢,念彼幢時恐怖得除。……如是諸商人!汝等於曠野中有恐怖者,當念如來事、法事、僧事」(雜含卷三五‧九八0經:又參增一含高幢品)。他力的寄託安慰,對於怯弱有情,確有相對作用的。但這是一般神教所共有的,如以此為能得解脫,能成正覺,怕不是釋尊的本意吧!

  

 在家信眾的模範人物

  現在舉幾位佛世的在家弟子,略見古代佛教信眾處身社會的一斑。一、須達多是一位大富長者,財產、商業、貸款,遍於恆河兩岸。自信佛以後,黃金布地以築祗園而外,「家有錢財,悉與佛弟子──比丘、比丘尼、優婆塞、優婆夷共」(雜含卷三七‧一0三一經)。對於自己的家產、能離 [P210] 去自我自私的妄執,看為佛教徒共有的財物,這是值得稱歎的。波斯匿王大臣梨師達多弟兄也如此:「家中所有財物,常與世尊及諸比丘、比丘尼、優婆塞、優婆夷等共受用,不計我所」(雜含卷三0‧八六0經)。須達多受了佛的指示,所以說:「自今以後,門不安守,亦不拒逆比丘、比丘尼、優婆塞、優婆夷、及諸行路乏糧者」。從此,彼「於四城門中廣作惠施,復於大市布施貧乏,復於家內布施無量」(增一含護心品),這難怪須達多要被人稱為「給孤獨長者」了。二、難提波羅,是一位貧苦的工人。他為了要養活盲目的老父母,所以不出家,卻過著類似出家的生活。他不與寡婦、童女交往,不使用奴婢,不畜象馬牛羊,不經營田業商店;他受五戒、八戒,而且不持不畜金銀寶物;他專門作陶器來生活,奉養父母。農業是多少要傷害生命的;商業的「以小利侵欺於人」,也不免從中剝削;畜牧是間接的殺害。佛法中沒有奴婢,所以他採取工業生活(中含頻婆陵耆經)。工業,在自作自活的生活中,更適宜佛法的修學。三、摩訶男,是佛的同族弟兄。淨飯王死後,由他攝理迦毘羅國的國政。他誠信佛法,佛讚他「 [P211] 心恆悲念一切之類」(增一含清信士品)。在流離王來攻伐釋種,大肆屠殺時,摩訶男不忍同族的被殘殺,便去見流離王說:「我今沒在水底,隨我遲疾,使諸釋種並得逃走。若我出水,隨意殺之」。那知他投水自殺時,自己以髮繫在樹根上,使身體不致浮起來。這大大的感動了毘流離,才停止了殘酷的屠殺(增一含等見品)。佛弟子的損己利人是怎樣的悲壯呀! [P213]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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